作家王林与崔嵬的相交过往

王林早年积极要求抗日,是海鸥剧社的领导和组织者,与同为社员的崔嵬相交相知。后参加“一二九”运动,亲身经历西安事变,1937年任冀中文协主任、火线剧社社长。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作协天津分会副主席、河北省文联副主席等职,著有长篇小说《腹地》《幽僻的陈庄》等。

王林和崔嵬相知相交的半个世纪中,有三个历史节点:一是上世纪30年代初在青岛,一是40年代在冀中,再一个是50年代以后在京津两地。

1930年8月我父亲王林考入新成立的国立青岛大学外文系,时21岁。次年4月,青岛大学党支部成立,父亲任支部书记。1932年春,党支部发动进步同学成立了海鸥剧社,演出了《工厂夜景》《月亮上升》等话剧。当时崔嵬因山东实验剧院停办而失学,住在青岛姑母家,常到青大打篮球,有时也旁听中文课。因听说他是实验剧院的学生,父亲就拉他参加了海鸥剧社。

1937年我父亲来到冀中,组建了火线剧社,并任社长,后离开剧社,到冀中文化界抗战建国联合会任副主任。而崔嵬于1938年到延安,后来到晋察冀边区。虽然分隔两地,但我父亲仍关注着崔嵬的动态。他在1939年9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:晚间演戏,我仔细想来,崔嵬的《游击队》虽然是“碎凑”,有思想的人看来不值一笑,然而却有其能吸引群众的优点。白胡子老头和疯子叫人看来好似临时凑的,然而却能活跃舞台空气,这是崔嵬的舞台技术和聪明。

1942年11月,崔嵬任整编后的火线月带着剧社回到冀中,这样他们又重逢了。有意思的是,我未来的母亲刘燕瑾正在火线剧社,我父亲为了追求我母亲,经常来往于剧社,崔嵬也起了促成的作用。当然,除了“找对象”,他们也进行艺术交流。

8月24日,我父亲和母亲举行了婚礼。参加婚礼的除了金城、郭维、梁斌等人,自然少不了崔嵬。大概都是文人吧,“结婚闹房闹得不算太凶”,而且“五里铺有枪声”。

10月15日在火线剧社举行的冀中文协成立大会上,父亲当选为主任,崔嵬当选为副主任,又走到了一起。

1946年8月,火线剧社在一次演出前,冀中区党委书记林铁的警卫员在舞台上来回走动,非但不听剧社工作人员劝阻,还态度蛮横,引发双方冲突。演员赵森林一时冲动骂道:“打他个狗腿子!”导致双方动手。当时崔嵬在场,觉得他们太不像话,没有及时制止,反而说道:“有什么了不起,狗仗人势!”林铁那天没来,而他的夫人弓桐轩就坐在台下,觉得扫了面子,要求处理。数天后,崔嵬到村边地里被林铁的警卫员打了一顿。

这件事引起剧社广大演员的不满,甚至想要罢演,再一次和林铁的警卫人员发生冲突,从此结下“梁子”。区党委要处分崔嵬,还要开除党籍,甚至还关过一段时间。副社长傅铎偷偷去看过他,还带着人去请愿。戏剧队长郭维正准备奉调到群众剧社当社长,还没走,他向区党委反映,崔嵬可是个“名人”,在社会上影响很大,处理他要慎重。但最后还是给了崔嵬一个警告处分。

以上的述说,是数十年后火线剧社的老人陆续跟我讲的,他们包括郭维、王德厚、傅铎、宋珍以及我的父母。

当然,区党委处分崔嵬有其表面的原因,据说是生活特殊化,比如养了一只大狼狗,还有一匹马,像他这个级别是不应该配备马匹的。这也是在那些“老火线”中传说的。我想,既然是冀中区党委的正式决议,一定会有档案,但我们无法看到。

之后的结果是可以想到的,崔嵬离开了火线剧社,离开了冀中,又回到华北大学文艺学院任创作研究室主任。火线的人都说,崔嵬是被排挤走的,这对冀中来说,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。以后崔嵬的经历也证明了这点。

后来崔嵬随解放大军南下,进了武汉。再后来他拍了电影《宋景诗》《老兵新传》《红旗谱》,还导演了《青春之歌》,一下子成了“著名”人士。而我父亲的《腹地》成了新中国成立后被批判的第一部长篇小说,1959年还戴上了“右倾”的帽子,两人的处境可想而知。1959年10月18日崔嵬到天津,到处打听王林。我父亲听说后唯恐避之不及。

“文革”开始后,他们受到各自单位的冲击,批斗、关押,已不可能再见,倒是有北影厂的人找我父亲调查崔嵬的历史情况,前后有十几次之多,当时的词叫“外调”。我父亲是受管制的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一切行动都要经过文联一个叫“红旗”的造反派组织同意,包括外调。外调之后还要向“红旗”报告。

其实这些人调查崔嵬的真实目的是调查的历史情况。我父亲察觉到这一点,没有提供任何有关的材料。事后证明这不仅保护了自己,也保护了崔嵬。

到了“文革”中期,他们先后从干校出来,虽还没有“解放”,但行动自由多了,这时他们互相看望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。

1970年5月,我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回来,准备参军去昆明。临行前父亲说,崔嵬叔叔从干校回来了,你应该去看看。这样,父亲带我去了崔嵬家。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崔嵬叔叔。

我父亲在1978年12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:下午到北京医院看崔嵬同志,内科主任张说是肝癌,而且是急性的。听到这消息,心里像掉一块肉似的难过!

他在1979年2月8日的日记中写道:大刘方才给何延同志通话,才知道崔嵬同志昨日上午十一时与世长辞!我和大刘在上月三十一日下午看他时,他还“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”。那时他瞪着两大眼睛还能认出我们。

他1979年2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:《忆崔嵬同志二三事》誊清寄给《光明日报》文艺组。重读发稿时,不觉热泪涌下。

在《忆崔嵬同志二三事》中是这样记述的:“在他与世长辞的前七天,我到医院里看他,他已经在半昏迷状态中,仍然约我合作反映冀中军民粉碎日寇五一大扫荡的电影。我回到住处,流着眼泪在日记里写下这一行字:老崔真是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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